仇恨和恐惧止步于理解|免费newsletter(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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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朋友:
最近,有“放晴公园”的粉丝说,他被身边有的人称为有“圣母情怀”,而且他很确定地知道,这个称呼并非是出于好意夸奖,而是一种贬义的戏谑。这让他感觉有些抑郁了。
有朋友建议:可以尝试夺回对被污名化的词语的定义权。就像一些人把”女拳“变成了一种骄傲的自称一样,谁说我们不能自豪地说”我就是圣母心“呢?的确,“圣母”可能意味着一种过分理想主义的、也许不切实际的善良,但这并不是虚伪或者错误。你大可以嘲讽戏谑,但我也可以不接受你的污名。污名化是一种语言上的暴力,那么对一个词的重新定义就是最直接的抵抗。
我很同意这位朋友的建议。同时,我也提供了另一种对抗抑郁情绪的思路,那就是:理解。
不论是当记者还是做学者,我的工作都是去理解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我也逐渐发现,理解本身就是一种抵抗和疗愈的过程。
比如,对“圣母”的污名和攻击。如果做些追溯和研究,就会发现它与《三体》的流行息息相关。在《三体》当中,刘慈欣塑造了一个叫程心的角色,并且在书中不止一次直接称呼她拥有“圣母的形象”。而在《三体》的情节设计中,程心显然是一个极为负面的角色,因为她屡次做出错误选择。有网文说她“被很多读者们恨之入骨!”还有人说她是“全人类不可原谅的罪人”。
如果一个人是《三体》的铁杆粉丝,那么他很可能也是会骂别人“圣母心”“圣母婊”的人。问题是,《三体》的世界观真的成熟、有洞察力吗?刘慈欣对社会的看法,值得被奉为圭臬吗?播客“巴别塔词典”此前曾做过两期节目(上、下)分析刘慈欣和《三体》,其中就谈到了刘的局限性。
当然,《三体》只是一部文学作品,它和它传递的世界观流行起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社会上已经存在一种认可“黑暗森林理论”的倾向。简单来说,那就是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心态,它还可以置于全世界范围内极端右翼兴起的背景之下去理解。那么,你就会更清楚那些骂“圣母心”的人所处的位置,以及你自己所处的位置。那么,你便不会因为他们的嘲讽而感到抑郁,因为你知道,他们的看法其来有自,而你自己的位置同样是其来有自。你大可以忽略他们带刺的嘲讽,坚持自己认同的价值观,自洽地活着。
世间万物都是其来有自,不是凭空出现、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对万物的来路理解得越多,我们就能更淡然地面对风浪。
高更的那幅著名画作提出了三个“终极问题”,其中第一个就是:我们从何而来?(另外两个是:我们是谁?我们将往何处去?)理解“从何而来”,是回答后两个问题的基础。
我在香港中文大学教的三门课,其中两门的名字里面都带有“development(发展)”这个词。据说,这是因为学生不喜欢上历史课,所以把课名里面的history都改成了development。但是,我发现大家更多时候并不是不喜欢历史,只是没有意识到历史原来对我们理解当下有如此大的帮助。在探究历史的过程中,学生们每每感叹:原来反右是这么回事!原来80年代的官媒是这样的!原来10年前的微博是这样的!原来曾经的娱乐选秀是这样的!理解了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也就有了理解今天种种现象的有益视角,也更拥有面对未来的勇气。
罗曼·罗兰曾说,“To understand everything is to hate nothing.” 直接翻译过来是:理解一切,就是什么都不仇恨。或者也可以意译为:仇恨止步于理解。
或许我们也可以说,To understand everything is to fear nothing,恐惧止步于理解。
“理解”是我与世界之间的那个动词,它给了我很多力量。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可能性,或许你与世界之间的动词是“感受”,是“触摸”,是“想象”。欢迎回信分享你的经验和体会(以便我进一步理解世界和人类,哈哈)。
📬分享一封读者来信
以下与各位分享一封读者来信。她在信中表现出的心态,或许也会给你鼓励。
她希望做一个关于中小学教师心理支持的项目,如果你有相关的资源或想法,可以点击这里了解她的详细想法并与她取得联系。
方可成老师您好:
我是新闻实验室的读者。
年轻的朋友,我们不要这样太慌张
“每次在新闻实验室后台的留言里面看到几段依然带着少年意气的文字,我都会觉得:还有这些可爱的人,他们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理想和追求,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做下去呢?”
这激起了我给您写邮件的念头。
上周日我见到了大学时期的朋友,我们有3年没见,我看到他第一感觉是他胖了。他自嘲胖了也秃了。大学时我们都在大学城的一家独立书店做过志愿者,大家轮班维持书店的日常运营。他是当时志愿者团队的负责人,后来大家相继毕业,去了不同城市。他大学中途休学去北京工作,再又回到书店,全职来运营。在我毕业离开以后,那家书店获得投资,从独立书店转型成了商业体里的那种零售书店。
我这个朋友2年前离开书店,一方面是当时太穷了,更重要是他觉得做书店没有意思了。离开书店后,他去了互联网行业,常年在外地出差做项目。他说做书店的时候还有虚幻的目标,这个没有了以后,自己这2年在迅速衰老,“我的青年期结束了”,“我这两年最大的挑战,是不相信我还有可能性了。”
亲眼见到一个非常欣赏的朋友发福、显露出疲态,表达不相信可能了,我有一种很复杂的感受,我说不清楚是什么,不是沮丧,不是遗憾,也不是怜悯,我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选择,给出看似很正确的建议,这是他人的生命。
他说能感受到我身上的能量,为我这2年的成长而欣喜。我的能量来源于琐碎的事情,我喜欢每天上下班经过的林荫道,家旁边的公园,室友的小猫咪,新种在花盆里的格桑花。我喜欢一日三餐给自己做饭,让自己吃好、睡好,情绪和大脑也顾好。
我相信人长大之后,还是可以发生自己想要的变化,我不仅仅是受原生家庭和学校教育塑造的我,我可以选择做什么,摄入哪些信息,与哪些人交往,生长出新的部分。
关于“放弃”还是“坚持理想”,我这2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准确说是不以这个问句的形式来思考。
我的力量感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女权主义带给我的。在其他公共领域,因为不了解或者和切身利益没有那么相关而不发声。但是作为女性,在性别议题上,我没有退路,只能去发声、去思考、去行动。当下的不公平太多了,愤怒和失望太多了,没有时间一直失望的。
我目前住在深圳,前阵子发现深圳图书馆资源还挺丰富的,区里有图书馆,街道和社区也有小的图书室,馆际互借挺方便的。我还探索出了读者下单图书,图书馆付费快递上门的服务。我发现公众号推文的篇幅,只能做到分析现象,提出观点。如果想探求到更深层的系统或社会结构,还是需要阅读书籍。我读书时,会用书中的理论框架去思考我观察和感知到的社会,有时候会调取到过去没有仔细思考过的经历,这又激发我产生了新的问题。是让人兴奋的思维体验,但也会遗憾我的记忆里储存的经验太有限。
祝好
刘浏
我最近读了……
漫长的凛冬:乌克兰左翼讲述“反法西斯”的陷阱
在俄方对战争的叙事中,乌克兰的“新纳粹”是重要的恶人,是俄“不得不发动战争”的原因之一。但事实核查已经再三确认:新纳粹在乌克兰这个由犹太人当总统的国家是极为边缘的势力。
实际上,普京口中的“纳粹”和我们通常理解的纳粹并不是一回事。对他而言,反对俄罗斯、反对他的人就是“纳粹”。正如这篇文章揭示的,他认为“反对俄罗斯人就意味着成为法西斯主义者”;“‘反法西斯主义’是连接旧的君主制帝国、布尔什维克超级大国和‘新俄罗斯’的关键思想:即便敌人阴谋不断,但一个世界大国仍会越来越强盛。”
文章说,我们忙于反纳粹和法西斯,却没有好好讨论究竟什么才是法西斯。如今在社交媒体上的标签战,又继续遮蔽着对这个问题的讨论。
一场激烈的争论:俄乌冲突,怪北约吗?
这篇文章对围绕米尔斯海默观点引发的讨论做了较为清晰的梳理。另外,康奈尔大学教授Tom Pepinsky也写了文章批评米尔斯海默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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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成
202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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